荒诞岁月发生的“马振扶事件”:马振扶事件

　　1973年7月，河南省唐河县马振扶公社中学15岁的女学生张玉勤被老师批评后投河自杀。几个月后，这起原本经过处理的事件，却被放大为政治事件，并波及全国。张玉勤被披上了“革命小将”、“优秀共青团员”的光环，班主任和校长则被判刑入狱。张玉勤在考卷背后写的顺口溜，经加工后变成了家喻户晓的“我是中国人，何必学外文，不学ABC，能做接班人”。
　　38年过去了，见证那段风雨岁月的马振扶中学已显沧桑，被判刑的老师和校长依然健在。再回首这起冤案，带给人们的是诸多深思和感慨。
　　
　　几句顺口溜成导火索
　　
　　提起“马振扶事件”，今年74岁的杨天成唏嘘长叹。1959年，杨天成从郑州师专毕业后，先后在河南省唐河县多所学校任教。1973年3月，杨天成被调到马振扶公社中学，任初中二年级1班语文老师兼班主任。
　　家住马振扶公社付岗大队的张玉勤虽然是杨天成的学生，但麦收后她就没来上学，杨天成仅教了她一个多月，对她印象不深，只知道她性格内向。
　　原来，张玉勤想要一件粉红色“的确良”上衣，和母亲发生了争吵，一气之下不来上学了。毕业考试前5天，张玉勤的父亲想让她参加期末考试，就让侄女来学校说和，杨天成同意了。
　　杨天成告诉笔者，1973年7月10日下午学校考外语，考试结束后，他领学生去学校的试验田劳动，回家后英语老师栗玉恕气呼呼地来了，他把揉成一团的卷子递给他。
　　杨天成展开一看，张玉勤的英语仅得了6分。卷子背面写着几句顺口溜：“我是中国的人，何必去学外国文，不会ABCDE，也能当好革命的接班人，接好革命的班，还能埋葬帝修反”。
　　这几句顺口溜不仅导致张玉琴的自杀，还成为“马振扶事件”的导火索。
　　杨天成问清了事由后，认为张玉勤做得不对，不该在卷子上写打油诗。晚上，学校开教师会时，杨天成在会上说了此事。第二天上完早操，罗长奇校长在会上批评了张玉勤，要求各班对此事讨论批判。然而，杨天成发现学生队列里没有张玉勤。
　　早自习时，杨天成把张玉勤叫到办公室批评她“你这个妮儿，考不好算了，还写顺口溜顶撞老师，老师让你写检查，你也不写……如果没有外文这个工具，怎能让毛泽东思想传播到全世界
　　”
　　张玉勤低着头说“杨老师，我错了!”“知道错了就好。你到班上作个检讨，也让大家受受教育。”
　　在班上，杨天成又对张玉勤说，要是有人给你编一个“伟大诗人张玉勤，马振扶公社付岗人”之类的打油诗，你会怎么想。张玉勤听后低头无语。
　　
　　不堪老师批评跳水自杀
　　
　　吃过午饭后，杨天成到班里一看，不见张玉勤。一个学生说：“张玉勤让我给你请个假，她回家了。”
　　杨天成急忙派两个学生到她家去看。几十分钟后，学生跑回来说，张玉勤没回家。
　　杨天成心里一紧，急忙向罗长奇校长做了汇报，又让二年级三个班的200多名学生分头寻找，仍不见踪影。
　　焦急万分的杨天成守在学校的电话机旁一天一夜，不停地拨打张玉勤亲属附近单位的电话，让他们帮助去问，结果还是没有音信。
　　“杨老师，张玉勤有死的念头。”第二天，与张玉勤要好的陈书洁的话让杨天成出了一身冷汗。
　　陈书洁说，张玉勤的堂姐到学校的那天上午，张玉勤来到附近的虎山水库大桥上，想等人少时跳下去。一个放羊的老汉发现她举止反常，就把她劝走了。但张玉勤并没有回家，她在一个破窑洞里呆了一下午，晚上住在陈书洁家，她就把自己想自杀的念头告诉了陈书洁。
　　第三天早上，杨天成担心的事发生了，有人在虎山水库里发现了张玉勤的尸体。
　　接到报案后，唐河县公安局预审股股长田道义等人前来验尸。通过走访调查，最后作出的结论是自杀。
　　杨天成告诉笔者，公安局人也对他提出了批评
　　“以后要注意工作方法，掌握学生的性格特点，如果不对张玉勤连续进行批评，可能就不会发生这个悲剧。”
　　“那时我就不该让她来参加考试，也后悔不该多次批评她。”时至今日，说起此事杨天成心绪复杂。
　　到春节前，杨天成先后三次到张玉勤家看望她家人，学校也拿去100元钱，张玉勤的父母也原谅了他。
　　这年8月，全国相继出现了“张铁生交白卷”、“黄帅日记”等事件。接着，张玉勤的事也闹开了，南阳地区革委会派人来调查。
　　1973年10月27日，南阳地委批示，要求全区各级学校“狠批孔子的反动教育思想，批判右倾回潮思想”。
　　这年12月15日，唐河县委对“马振扶公社中学事件”做出组织处理，撤销该校党支部委员、校长罗长奇的职务，开除班主任杨天成公职，留用察看两年。
　　
　　班主任和校长被判刑
　　
　　按说，事情到此已经尘埃落定。但是，树欲静而风不止，一场席卷全国的风暴开始了。
　　资料显示，后来，“唐河县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回潮所造成严重恶果”的调查报告被刊登在《人民日报》内参上。1974年1月，江青从《人民日报》看到这个材料后要大作文章，王洪文也讲“对马振扶中学的负责人要判重刑”。遂此事件进一步扩大。
　　1974年1月19日(农历腊月二十八)上午，谢静宜、迟群来马振扶公社重新调查此事。当时，迟群是清华大学党委书记，谢静宜是北京市市委书记。他们绕开省、地、县三级政府，直接去了马振扶公社。三天里，他们召开了地、县、公社干部汇报会和学生、教师、家长、干部座谈会，走访了受害者家庭。这年春节，杨天成在惊慌和不安中度过。
　　调查组回去后，炮制出《河南省唐河县马振扶公社中学事件情况简报》，说“张玉勤之死，完全是修正主义教育路线迫害所造成的”。张玉勤在卷子背面写的顺口溜，经过简化、加工，变成了风靡一时的“我是中国人，何必学外文，不学ABC，能做接班人，接好革命班，埋葬帝修反”。
　　1974年1月31日，“中发[1974]5号文件”出笼(简称5号文件)，把这件事定为“修正主义教育路线进行复辟”的典型。
　　“5号文件”是这样描述这一事件的，1973年7月10目下午英语考试时，张玉勤在尚未答完的卷子上写道“我是中国的人，何必要学外文，不学ABCD，还能当接班人。接好革命的班，还埋葬帝修反。”班主任杨天成让她在全班做检查，并在班里读了她写的那几句话，说了不少讽刺挖苦的话……上述种种反映出该校资产阶级向无产阶级猖狂反攻倒算。
　　“5号文件”中说，张玉勤是被“修正主义教育路线逼死的”，并诬陷马振扶公社中学搞“法西斯专政”，“扼杀无产阶级教育革命”。并提出
　　“请河南省委认真复核，严肃处理这一修正主义教育路线进行复辟的严重恶果，并迅速将处理结果上报。各地也应注意，检查有无类似情况。随后，河南省委对这一事件重新作了处理。
　　1974年2月2日，河南省委在马振扶公社召开了万人大会，宣读了5号文件。杨天成和罗长奇被宣布逮捕，罪名是“推行修正主义教育路线，逼死人命”。他俩各被判处两年有期徒刑。
　　河南华吴律师事务所律师李华阳认为，“马振扶事件”放到现在，最多也是一起民事案件，作为校方和杨天成应 赔偿一定的经济损失，但绝对构不成刑事案件。
　　他说，那时，我国并没有一部刑事领域的基本法。当时打击各种犯罪活动，主要依靠一些刑事单行法，如《中华人民共和国惩治反革命条例》等。在具体的实践中，司法机关打击各种犯罪活动，有法律就依照法律，没有法律则依靠政策。“坦白从宽、抗拒从严”，“区别对待、宽严相济、打击少数、教育改造多数”，这些都是当时的刑事政策，被司法机关广泛应用到具体案件的审判中。政策具有很强的随意性，而且不完整、不系统。这种依靠政策打击犯罪的情况，一直持续到上个世纪70年代末《刑法》出台。
　　
　　“马振扶事件”波及全国
　　
　　那时，杨天成还不知道这次事件影响范围之广。5号文件下发后，“马振扶事件”波及全国，小小的马振扶成为漩涡中心。
　　上世纪70年代初，由于“四人帮”横行，全国教育系统混乱不堪。1973年，周恩来总理专门签署下发了一个加强学校管理、恢复考试制度、整顿教学秩序的文件。5号文件下发后，刚刚复课的中小学校再次陷入混乱。
　　5号文件在全国传达学习后，各省、市、自治区开始揭露所谓的修正主义路线“复辟回潮”，一批忠于教育事业的中小学老师被打成“复辟”典型。
　　河南省委还专门成立了贯彻中央5号文件办公室，组织各大专院校工农兵学员到各地、市、县检查、揭露修正主义教育路线“回潮”、“复辟”的情况。唐河县层层办学习班，共揪出“罗长奇、杨天成式人物”280人，并通报全国。
　　那时的老师人人自危，而马振扶公社一位民办教师却逆风而行，竞把马振扶公社中学贴的大字报撕了下来，这位教师锒铛入狱。
　　据《虞城县志》记载，1973年6月14日，河南省虞城县杜集公社联中一学生自杀。次年，在“马振扶事件”的影响下，该县杜集公社联中校长和两名教师被以“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复辟回潮”等罪名送进监狱。
　　现在，身为南阳医专宣传部部长的王永科告诉笔者“受‘考试无用论’的影响，学校停课，整天就是开会、批斗。一些学生在大会上发言，抨击杨、罗二人。”
　　
　　当年班主任反思教育方法
　　
　　随着“马振扶事件”的升级，张玉勤的死被赋予了非同寻常的意义。河南省委接到5号文件后，当即派30名干部在马振扶公社中学举办大型学习班，追认张玉勤为“革命小将”、“优秀共青团员”。政府拨专款为张玉勤修了革命烈士墓，并给她立了墓碑，碑文是“胸怀朝阳战恶浪，敢把青春献给党”。
　　那时，全国各地来瞻仰的人络绎不绝，唐河县还专门修了
　　条通向张玉勤墓地的公路。上级还拨款给张玉勤家盖了三间瓦房，房子里摆满了全国各地赠送的镜框。
　　张玉勤的一个哥哥因为她的死被推荐上了大学，她老实巴交的父亲做了学校的贫农代表，这在当时是特殊干部。
　　斗转星移，1977年11月，中共河南省委对南阳地委和省教育局重新处理“马振扶公社中学事件”的报告作了批示，指出这是一个大冤案，决定撤销对罗天奇、杨天成的刑事处分，恢复他们的职务和原工资待遇。还派人赴唐河县召开万人大会，宣布这一平反决定。《人民日报》和全国各大报纸及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都相继报道了这一消息。
　　杨天成被抓进监狱后，他的亲属也受到牵连。他儿子的四舅在部队当兵，正要参加入党宣誓，部队一查，杨天成是他姐夫，当时就把他的预备党员资格取消了，并命令他立即转业。
　　罗、杨二人平反后，组织上准备给他们另行安排工作被婉拒，罗长奇回学校当校长，杨天成再当了班主任。这所学校又取得了辉煌成绩1979年至1982年连续四年高考全县第一
　　由于成绩突出，罗长奇先后被评为省劳模、全国农村优秀教师等。
　　现在，杨天成常反思“马振扶事件”，给孩子讲自己的心得体会，认为教育学生、爱护学生，对学生管理严格都没错，关键是要讲究方法，不能凭个人主观。他最担心老师在教学中用言语伤害学生，影响他们的学习积极性和主动性。“我理解的尊师重教是双向的、互动的，老师、学生一定要常沟通、常谈心，共同面对和解决学习和生活上的问题”。
　　
　　当事人对建纪念馆有看法
　　
　　始建于1958年的马振扶公社中学，后来改名为唐河县马振抚中学。现在改名为马振扶第二初级中学，一排青砖瓦房见证了那段荒诞岁月。
　　退休后，杨天成住在离学校不远的一座小院里。他的三个儿子和一个媳妇都是教师。
　　“马振扶事件”中的另一个当事人罗长奇，退休后住在县城，因身体患病在家休养。
　　张玉勤的父母和二哥已经去世，她的一个哥哥以前在南召教书，现在退休住在南阳。杨天成和她哥哥的关系不错，经常保持联系。
　　张玉勤生前居住的付岗村，坐落在一个高岗上。站在村头，可见虎山水库波光粼粼的水面。当年，张玉琴纵身一跳的虎山水库已成为风景游览区，而张玉琴的坟就位于虎山水库南侧。
　　附近一位老人说，张玉勤原来的坟修的很大，用水泥浇灌。后来被拆掉、搬迁，成为一个不起眼的小坟头，墓碑也被群众砸碎。
　　谈起张玉勤自杀的原因这位老人说，张玉勤的母亲对她过于苛刻，她平常学习成绩也不好，被同学们歧视。最后，学校和老师的多次公开批评使她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，最后她选择了轻生。
　　2009年4月，唐河县教体局的工作人员到杨天成家收集与“马振扶事件”有关的资料。这时，杨天成才知道县里准备在张玉勤坟旁建“马振扶事件纪念馆”。
　　杨天成告诉笔者：“我对这件事有看法。张玉琴自杀是个悲剧，也是那个时代的悲剧。我是当时政治运动的受害者，尽管蒙受了冤狱，但我对任何人不抱成见。30多年过去了，我和张玉勤的家人生活得相对平静。建纪念馆后，不免涉及到那段历史，到底谁对谁错?”
　　后来，这件事不了了之。杨天成认为，要建的话就建一个“马振扶事件警示馆”，让后人透过这个冤案去了解那段荒诞岁月。杨天成说，“张玉琴自杀是个悲剧，也是那个时代的悲剧。但不管怎么说，她毕竟是我的学生…
　　”到1996年，杨天成退休前，担任马振扶中学副校长兼工会主席。

相关热词搜索：荒诞 岁月 发生 事件